要找個像我哥哥那樣的人當(dāng)男朋友
音響里出來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35歲夭折的莫扎特,總是把死亡的最美麗的一面展示給人。不過這里已經(jīng)沒有第21號鋼琴協(xié)奏曲柔板部分的甜美透明了。這一次,死亡是實實在在的,聽者只有感動,不再幻想了。原想在街上走一走的。房間收拾完畢,舍不得關(guān)機,心想還是聽完再走吧。曲子總共也就50分鐘。于是又倚在沙發(fā)上聽……
接著我做了一個夢,夢中又有哥哥。我知道我很想念他,于是決定把哥哥的故事寫下來,一點一點,毫無遺漏地,寫下來。
一
從古城的一個臺門里跑出來一群孩子,領(lǐng)頭的是一個男孩,手里擎著一根用木棍做的指揮棒,向著離臺門不遠,甚至能看得見山頭的府山一指,嘴里一聲吼:“同志們,沖呀!”于是,他手下的小嘍羅們齊刷刷地跟著往山那邊奔去。那個男孩就是我哥。
我說哥哥,你領(lǐng)我玩嘛,你都是哥哥,怎么不領(lǐng)我玩呢?哥哥說你們女孩兒家別老纏著男孩。我說哥哥你帶我玩,等我長大了,我要對你最好,這么好——說著我就張開雙臂做了個大得姿勢。
哥哥總算帶我玩了,還說女孩兒家以后別老纏著男孩兒玩。那時他七歲,我四歲。
他經(jīng)常和我為爭奪某樣物品而拳腳相加,每次都是我向他求饒,那時我才明白,他原本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我狠狠的揍一頓以平心中的怨氣,但是他沒有。因為他知道,我是他的妹妹。我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名字,我總是哥長哥短地叫他,即使每次與他打架時,我都發(fā)毒誓再也不叫他哥哥,可是,我從來就沒有那樣做過。
有一次哥哥把我心愛的洋娃娃的頭發(fā)扯壞了,我就把他的玻璃彈珠全扔了,于是我們扭打在一起。后來媽媽把哥哥拉開了還教訓(xùn)他說:“哥哥是不能欺負妹妹的。”
哥哥上學(xué)后就再也沒和我爭過東西,他說我是他妹妹。媽媽給了他幾分錢,他就牽著我的手走上好幾站路,到南貨店買糖吃,那種糖果一分錢一顆,白紙包裹,深黃顏色的“散水果”糖。一路走,一路咽著不斷流出的口水,吃時還舍不得一下子嚼碎,而是輕輕地含著,待它慢慢地烊化在口里。每次哥哥會多給我一顆,他說我是他妹妹,哥哥對妹妹好,天經(jīng)地義。
一到夏天,哥哥和我洗完澡,要是媽媽覺得我們乖,就會發(fā)給我們兩分錢作獎賞。我們就去買瓊脂涼粉。我們看著王婆婆用一片一片的削到小碗里。然后再加上一點醋,放上白糖,這樣我們就分而食之,我那份多點,哥那份少點,大快朵頤了。
很快我也上學(xué)了,哥陪我去領(lǐng)書,給我寫名字。我說哥哥,我怎么叫“小小”,你怎么叫“臭臭”啊?他鼻孔里出氣說,誰說那是我名字???那是我綽號。我說那我也要個綽號。哥說女孩兒家不要綽號。
哥哥特別調(diào)皮,常常是到外面瘋玩了一天,回來渾身汗津津、臟兮兮的就倒頭便睡,媽媽常常會滿屋子追著他,叫他洗頭、洗澡、換衣服,一直追到他到上學(xué),最難對付的是他的長發(fā),常常連著好幾天都不洗,老遠就可以聞到他的“腦油”味,所以家里人都開玩笑叫他“臭臭”。
哥哥剃著小平頭,穿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襯衣,背的是軍綠色的書包。媽媽幫我扎了小辮子,我穿著媽媽給我新買的白色連衣裙,背著爺爺送的紫色書包,就這樣兩人牽著手去學(xué)校。老師對媽媽說你們家孩子真漂亮。
哥哥三年級,我一年級。我三年級,哥哥三年級。我是大隊長,哥哥什么也不是。
班主任來了,要排座位,第一個問我:小小,你想坐哪兒?
想跟我哥哥坐,我哥哥待我可好了。
哥哥不讓我坐。我只是紅著眼看著他,嘴巴癟一癟的就哭了。最終我還是坐到了最前面,因為我只有他半個人那么高。
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哥哥總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我問哥哥怎么老躲著我,開始他老不肯對我說。最后,他才告訴我,我是女孩兒家,而且成績又好,和我走一起會給我抹黑的。我說不要緊,因為你是我的好哥哥啊。
可哥哥在學(xué)校還是和我保持一定距離,我好傷心。
哥哥時常莫名其妙的生病,鬧的爸爸媽媽經(jīng)常要慌張的往醫(yī)院跑,讓嬸嬸睡過來看著家。每次回家后,父親就一直不停地抽煙,而媽媽和奶奶就跑到廟里燒香拜佛。這一直令我非常費解。
上體育課的時候,我不小心把排球打在了學(xué)校的窗戶上,那劣質(zhì)的玻璃一下就碎了,我害怕的愣在那兒。哥哥連忙挺身而出,稱是自己干的。上課鈴響了,哥哥挺著很直的腰,老師在他前面水星四濺,嘩嘩的雨水全倒在他的身上。他咕咚咚喝了個大飽大漲。老師說了一些哥哥呀妹妹呀一家子呀的胡話。
回家后還被爸爸罵了一頓,我一直不敢告訴爸爸那是我干的。他們都說我是乖孩子,很聽話的孩子,而且又聰明。于是我內(nèi)疚的對哥哥說對不起!哥說沒事,誰讓你是我妹妹。
小學(xué)的時候,父親動不動就罵哥哥,甚至打他。有一回,哥哥和鄰居家的孩子打架了,那個孩子受了點傷。父親面對鄰居氣勢洶洶的責(zé)問,竟然大罵哥哥是“狗雜種,”哥哥聽了吃吃笑著逃走——我問哥。你笑什么?哥說爸爸連自己也罵在內(nèi)。我說那都是給你氣糊涂的。
二
12歲那年,我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發(fā)起燒來,當(dāng)時父母都不在家。大哥用毛毯裹著我,在三九天里,在半夜12點沒有車的街上,一腳深一腳淺地找醫(yī)院給我掛急診看病。
哥哥背著我一步步地走,我們的影子映在路上,一會兒變長,一會兒變短,兩行清冷的淚順著我的臉頰流下,淌進嘴里,那味道又苦又澀。
我掛點滴,哥哥就陪在邊上。我掛著兩道淚痕說,哥!要是你不是我哥的話?我以后一定嫁給你。哥說,傻妹妹。哥哥會永遠都對你好的。
我說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我把頭靠在他懷里,安逸的睡去……
哥哥喜歡偷偷地拿家里的錢,每次被爸媽發(fā)現(xiàn)后總要教訓(xùn)一頓。記得有一次一個很冷的晚上,夜里我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媽媽把穿得很單薄的哥哥拉到陽臺上,就這樣凍了一夜。還有一次把他關(guān)在黑黑的地下室里,不給他吃飯,讓他面壁思過。我就偷偷地用繩子從小窗臺放下東西給他吃,每次哥出來后會裝作很餓的樣子幫我隱瞞。哥說我是他的好妹妹,我開心地笑了。
哥哥和我是一塊兒小學(xué)畢業(yè)的。之后,我上了鎮(zhèn)一中,他上了鎮(zhèn)三中,同時初中畢業(yè)。
初中三年,哥哥是被爸爸打罵著畢業(yè)的。學(xué)校里領(lǐng)導(dǎo)經(jīng)常上門談他抽煙打架的事,每次他們總會拿我當(dāng)標榜,因為我在學(xué)校成績是第一。哥開始有意無意的不理我,而我在他面前也沒勇氣說話了。哥真的變了,他不再對我好了。好討厭長大,原來人長大后就會有好多煩惱。
一日,爸爸接了一個電話后,臉色開始陰沉,漸漸蒼白,接下來就坐在沙發(fā)上抽煙。哥哥從外面進來。他似乎沒怎么安靜過,外套的扣子向來不扣全,書包松松垮垮地掛在頭上,一副剛剛起床的懶樣子。讓看見他的人都莫名地發(fā)困。
父親對著哥哥就大罵,說他把人家打傷了。說著說著,父親上火了,拿出他的權(quán)威啪的給了他一巴掌:“還不認錯?”他拼命忍住淚:“就是不認錯”。啪!又是一巴掌:“還不認錯?”“就不認錯。”啪啪!“還不認錯?”“就是不認錯。”啪啪啪!“還不認錯?”“就是不認錯就是不認錯?!迸九九九九九尽绺缃K于忍不住疼,又氣憤又委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大喊:“你不是我爸爸,你不配做我的爸爸……
爸爸說:“你早晚要死,還不如早點去死了?!蔽叶阍诜块g里哭著,喊著:“爸!哥!求你們不要吵了,你們不要吵了……”
以后爸爸和哥哥之間很少說話,對我也更是不理不睬,還經(jīng)常深夜回家,甚至在外過夜。母親經(jīng)常會偷偷地流淚,好多次我想勸哥哥,可是看著他的眼睛,我就不敢說什么了。我知道哥漸漸地離我很遠很遠了。
我看著那張合家照。媽穿著深色的新棉襖,爸爸則是淺色中山裝。他們倆并排站著,哥站在前面,而我就在母親懷里??瓷先ゲ⒉挥H昵,但是幸福。使我印象深刻的是我的哥哥在照片上的眼睛充滿亮澤,和我現(xiàn)在所看到的大不一樣。
我上了高中,哥哥上了職中。
哥哥下巴的胡須在悄沒聲息中茁壯成長,他唯一的對付辦法就是天天刮時時刮,一有空就吱吱地刮,直刮到泛出青光為止。
哥開始了喝酒,他說年輕人愛喝酒,雖然談不上有酒量。喝的次數(shù)不多,喝醉的次數(shù)卻不少。但他不是那種愛借酒裝瘋的人。他就是不會客氣,而且認為,說喝酒就應(yīng)該喝酒,怎么反過來,大家要爭相推脫呢?而且也不喜歡勉強逼著別人喝,你要是想喝,拿起杯子灌就是,討厭煩瑣的客套禮儀。正是因為他的豪爽,在職中里混出了名聲,連我高中里都知道有他這么一個人。他酒量不怎么好,酒品也不好,酗酒后又會惹出很多事端來。
高二那年,哥哥就自動退學(xué)了。在家什么事也不做,整天在外鬼混,也不找工作。爸爸看不下去了,又說了他幾句,他一氣之下就收拾一些衣服出去了。當(dāng)時媽媽拉著他的手,臭臭你不要走?。扛绺鐩]聽媽媽的話,攔了一輛出租車,就不知去向。
媽媽經(jīng)常會躲在房間里偷偷地流眼淚,這讓我看了很心酸,我也好想哥哥。后來我從他朋友那里得知他住的地方,那是哥混混的朋友住的。
那房子有點像筒字樓,有兩重門,從第一道門,大白天屋內(nèi)一片漆黑。“篤篤”地敲門了。
“誰”哥哥的聲音顯得很緊張。
我不吭聲,門內(nèi)傳來開燈的聲音,接著第二道門開了,哥哥探出頭:“誰?”隨著屋內(nèi)透出的燈光,我看到他穿著薄薄的棉毛衫,門口擺著一雙女式高跟鞋。
“我!”我這次出聲了,他一聽,連忙“砰”地一聲關(guān)門,足足關(guān)了十幾分種才再次開門,這次他已是穿戴整齊。
在這十幾分鐘內(nèi),我站在門口,心里像結(jié)了冰,我腦子只有一個想法,哥哥像電視里一樣和女人睡在一起了。
哥出來的時候照樣點上一根煙,他問我怎么知道這的。
我說哥!你回家好嗎?媽媽很想你,我……我也很想你。我低下頭,好久沒對他說這話了。
哥哥應(yīng)付了我?guī)拙?,讓我回家,他過幾天就回去。
幾天后,犯了事的哥哥回來了。爸爸怒不可遏地操起椅子:“小兔崽子你可回來了,看我不嘎斷你的腿——”這一次爸爸沒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