熨斗下的笑容
分類: 親子關系
心理詞典
編輯 : 心理知識
發布 : 02-23
閱讀 :306
凡聽過劉曉湘的故事的人--哪怕只聽過個大概的,都覺得她已經有資格做文人筆下“熨斗熨不開的眉間皺,剪刀剪不開的腹內憂”式的人物。可是,當她在我面前坐下時,我看到的是一臉清清爽爽的笑容--無論是過去的苦難,還是將要面對的挫折,都在那笑容里消隱得不留一絲痕跡。
破裂的婚姻
“自從我的父母在文革中被隔離審查後,我就開始思索‘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真理’的問題。”
我知道她的父親,可算得上是著名的人物。那麼,他們一家在文革中吃的苦,是可想而知的。
“你什麼時候來美國的?”
“1990年。我先生比我早三年來,一到美國,我就感覺到他有外遇了。
“我們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彼此間充滿了仇恨和憤怒。我先生不信主,心里沒有神,也沒有悔恨,反而開始用趁我不在家時打兒子的方式折磨我。”
“是他的親生兒子?”我問。
“是的,”劉曉湘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苦笑,說:“當時才八歲。我先生知道兒子是我的命。只要我不在家,他就下手打兒子,後來打到這樣一個地步:我兒子一聽到父親叫他的名字,就開始發抖,頭上的汗珠一粒粒地冒出來……
“我帶著兒子逃出了那個家,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回到了祂面前--因為我已經一無所靠了。”
當時的劉曉湘,真的一無所靠。一個單身媽媽,在美國沒有收入、沒有學位、沒有工作經驗,拖著個孩子,在洛杉磯,這個有著無數百萬豪宅、堪稱世界最富庶的城市之一的地方流浪。
“起初我和兒子居無定所,後來我們終於租到了一間沒有廳、沒有單獨的廚房、只有一個房間的屋子。我睡床上,兒子睡地上,這樣的日子整整過了兩年。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沒有足夠的飯吃,一天只能吃兩頓。早上吃飽一點兒,晚上吃少一點兒。兒子經常對我說:‘媽媽,我餓。’……”
劉曉湘的眼里泛起了淚花。她看著我說:“你知道一個作母親的,聽到自己的孩子說餓,卻沒有東西給他吃,是什麼感覺嗎?”
我默然無語。我知道任何作母親的那時都必是心如刀割。
我問她:“弟兄姊妹們知道你當時的情形嗎?”
“不完全知道,因為我總是告訴弟兄姊妹‘我不缺錢’。後來弟兄姊妹們對我說:‘你要學會接受。’
“我一直不愿‘接受’,是因為我驕傲。多年來我一直是幫助、憐憫別人的人,我不能忍受自己忽然成為被同情的對象。可是神藉著這次苦難,打掉了我的驕傲,讓我學會了帶著感恩去接受幫助。神也讓我藉此機會反省過去幫助他人時的心態與方式,從此之後懂得了怎樣‘給,但不傷人’。”
叛逆的兒子
“我的兒子在十四歲時第一次離家出走。父親虐待他的回憶牢牢地留在了他的心里,有太多的恨,無法渲泄。他參加了幫派。
“那一次離家出走,他整整走了兩個星期,音訊全無。我跪在神面前號啕大哭,說:‘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一無所有了,我只有這一個兒子。你允許了他走,我還活在世上干什麼?’
“忽然,我聽到一個聲音說:‘你懷孕時曾向我許愿,這頭生子是奉獻給我的,你還記得嗎?’
“我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來了,我知道我的兒子在祂的手里。
就在那個周未我正在臺上講這個見證時,一個姊妹從外面跑進來叫道:‘曉湘,你兒子回來了。’
“我高興極了。可沒想到,兒子不肯回家,怕我懲罰他。卻在弟兄姊妹們的家住了七個半月。
我聽到此,眼睛一亮,滿懷希望地問:“他從此以後就完全改變了吧?”
劉曉湘搖搖頭:“不,他反反覆覆,靈里的掙扎很大。他甚至幾次被送上法庭。有一次,我真的很想好好懲罰他一頓。可是當這念頭剛一出現,忽然心里就像一道亮光閃過,我幾十年來所犯的罪、過錯和缺點,像放電影似地在我腦海里閃現不停。我猛然明白這是祂在提醒我:你是這樣的罪人,我尚且按你的本相愛你,你為什麼就不能接納你的兒子呢?
“從那天起,我就改變了對兒子的態度。以往我急躁,常常責罵他,恨他不成器。現在,我告訴他:媽媽愛你。雖然不愛你的缺點,卻永遠愛你這個人。家里的門是永遠為你敞開的。
“通過這個讓我傷心的兒子,教我學會了沒有條件的愛,完全的接納,還有,允許跌倒。”
前夫的心臟病
我問劉曉湘:“那麼,你饒恕你先生了嗎?”
劉曉湘搖搖頭,說:“我一直以為我早已寬恕了他。可是有一天,一個老朋友打電話來,說:‘你知道麼,你前夫得了心臟病,在醫院里住了一個多月……’
“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得了心臟病?怎麼沒死啊?’
“此話一出,我馬上后悔,求你寬恕我的惡毒吧。
“可是那個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涌現又涌現,每次涌現都是一陣的痛,心再度被苦毒怨恨充滿。我知道我不該恨人,因為恨人就等於殺人。可是我真的辦不到,我無力自拔。
“我把這情形告訴了弟兄姊妹們,弟兄姊妹們思索了一下,講了一個故事給我聽:
“有一個人抓住了他最痛恨的仇人,他就把那人關在一間房子里。他在所有的窗口都死死地釘上了鐵條。他自己則每天牢牢地握住鑰匙,不停地在牢房外面巡邏。他全然沒有注意到,當他關住仇人時,他自己的自由也完全失去了。
“弟兄姊妹們最後說,曉湘啊,你若不能把你的前夫從你的心牢里放出,你也是一個失去自由的人。
“‘弟兄姊妹啊,’我說,‘我該怎麼做呢?’
“說到這里,劉曉湘轉向我,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她說:
“你一定猜不出弟兄姊妹們是怎麼回答的。他竟然說:‘你要為你前夫的新家庭求福。’
“我前夫那時已再婚,太太卻不是當初的那個女人。不知換了幾個了。
“我大叫了起來:‘牧師,你有沒有搞錯?他這麼對不起我們母子,從不顧我們死活。因為他,我們甚至掙扎在貧困線上。你卻要我祝福他那個烏七八糟的家庭?”
我忍不住插進去問:“弟兄姊妹們怎麼回答呢?”
劉曉湘大笑,說:“弟兄姊妹們說,如果上蒼認為你前夫不配,那祝福便會加倍回到你身上。
“我當時就想,有這麼便宜的事?我要試試。
“回到家,我祝福他那個烏七八糟的家庭。不過祝福前先提醒神說:神啊,你別忘了把祝福加倍還給我哦。
“禱告了幾個小時後,突然,不知從哪一個時刻起,我感到完全地被釋放了。那是一種全身心的釋放,一種被愛完全包裹的感覺。那種美妙的感覺,實在無法形容,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懂……我不知道上蒼是否聽了我的禱告祝福了我的前夫,但我確實知道,上蒼已經祝福了我。
當時,“我號啕大哭起來,說:‘我信了你二十年了,你為什麼現在才給我這樣的感覺呢?’
“我聽見慈愛的聲音在說:‘孩子,誰叫你現在才學會寬恕的功課呢?’”
流浪的孩子們
我問:“曉湘,你現在過得好不好?”
“很好啊。”劉曉湘說,“我在南加州爾灣市的一家電腦公司做品質管理工作,從幾年前起,我開始進行一個比較特別的事奉,就是招待那些窮苦的、或者無家可歸的孩子。
“因為我的兒子,常常不被周圍的人認同--大家喜歡的,通常是那些會彈琴唱歌事奉、衣著漂亮整潔的乖乖孩子--所以他結交的,多是一些也同樣被人看不起的孩子,比如來自越、棉、國,或是流浪的孩子。
“每到周末,我兒子就帶七八個這樣的年輕人回家并過夜。從星期五晚上一直到星期一早晨,每到吃飯時間,這七八條大漢就一聲不響地坐在餐桌邊,等著我給他們燒飯。起初的時候,我對兒子說:兒子,別再把他們帶來了,媽媽實在沒有精力、也沒有經濟能力長期這樣招待他們。
“可是兒子說:‘媽媽,你知道麼?他們好可憐。他們的家都好窮,打開冰箱,就只有一瓶辣椒醬。你不管他們,他們就要挨餓了。’
“於是這種招待的工作,就長期做下來了。
“這些年輕人來來去去,每隔一段時間就換一批。其中還有不少離家出走的流浪兒,常在我家的客廳里一住就是兩個多月(我家是一室一廳,兒子睡廳)。開始的時候,有些朋友會送些食品來幫助我,時間久了,他們就勸我說:這樣長期下去可不是辦法,搞不好還會惹上法律麻煩。
“可是我愿意繼續做下去,因為‘這些事你們既作在我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
“作工不會沒有報償的。這些孩子,來我家時起初都沒有笑容、不會打招呼,只知面無表情地坐在桌邊一動不動、等我給他們燒飯、再把飯端上來。吃完後、或是周末過後我開車送他們回家時,他們總是甩手而去,從不知說一聲謝謝,好像一切都是應該的。
“可是在我家呆過幾個月後,他們慢慢地開始有笑容了,會說謝謝了。兒子告訴我,他們能感覺到什麼是愛和關心了。”
劉曉湘說到這兒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種光彩,彷佛得到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欣慰。
我由衷地說:“其實你的兒子也是很有愛心的,不是嗎?”
劉曉湘點頭,說:“是的,可惜的是,他一直走不出過去的陰影。下個月我要陪他上法庭,這次可能會被判刑了--他砸別人的破璃。”
我看著她,她眼中沒有絕望,只有平靜安寧,那是面對苦難,也能把生命交托給上蒼的安息。
苦難對於她,已成了一種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