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游戲還是游戲殺人

　　這是一款名為“反恐精英”(CS)的游戲。在過去4年里，它是最受追捧的網絡游戲之一，幾乎所有的玩家都曾打過這個游戲。他們三人結成一隊，扮演恐怖分子，交替掩護前行。每當前面闖出“警察”時，他們熟練地切換鍵盤，選擇武器進行攻擊。有時命中目標，面有喜色，踩著“尸體”前行；有時，他們被射中，“血液”噴射到周圍的墻壁上，則泄氣地靠倒在椅背上，低聲罵幾句，然后和同伴商量對策。

　　凌晨2點，三個男孩依然沒有離去的意思。電腦前擺著開蓋的飲料、拆開包裝的餅干。網吧里飄著方便面的味道。這是一家有正規營業執照的網吧，180多臺電腦被劃分成幾個區域，甚至還提供高檔液晶屏電腦和“包間”。每臺電腦前，都擺著一個煙灰缸。眼下，多數煙灰缸里已儲滿了煙頭。

　　游戲的誘惑

　　每個玩家都很看重輸贏。玩游戲不僅要交上網費，還要購買“點卡”。虛擬世界的背后，是真實的貨幣進出。所以，當有人在游戲里被PK(游戲中殺人的代稱)，或者被盜竊了裝備，總是很憤怒。而這種憤怒，又往往容易演變成真實的械斗。

　　今年初的某日，已是后半夜，重慶少年涂某在《傳奇三》游戲中敗給網友阮某，不服輸的涂某探問清楚阮某就在附近的網吧后，趕去“教訓”。在游戲中已經打到61級、“戰無不勝”的阮某，卻不是身高1.85米的涂某的對手。阮某挨揍后回家取了一把折疊刀趕到網吧，對準涂某猛刺，涂某負痛轉身向網吧外跑，被阮追上又刺了幾刀，后死亡。

　　這絕非個例。兩年前的3月11日，安徽省17歲的少年胡某在網絡游戲中屢屢被殺，坐在一邊的網友小安(化名)忍不住說了句“真菜”，胡某掏出水果刀捅向小安。雙方被拉開后再次回到電腦前玩游戲，幾分鐘后，小安便躺在椅子上不能動彈，隨即死亡。警察趕到現場后，胡某還無所謂地問“不會有事吧”？

　　還是這一年的8月，河南省滎陽市破獲了一起特大系列搶劫案，10名主要犯罪嫌疑人，全是不到20歲、迷戀網絡游戲的年輕人。他們在河南境內20多個縣市盜竊汽車9輛、強(輪)奸婦女6名、搶劫作案40多起。“一號人物”弓某初一便輟學，整日聊天、打游戲。他玩得最多的游戲是“半條命”。作案時，他們用游戲里學來的本事，手持菜刀，進屋剪斷電話線，用膠帶捆綁受害者的眼、嘴、手腳，防止報警，屢試不爽。警方認為，網絡暴力游戲鍛煉了他們作案的膽子和“計謀”。

　　河北省保定市的部分家長，正為孩子們迷戀幾款含有暴力內容的網絡游戲而苦惱。“公路殺手”讓玩家控制一輛汽車在停車場內把所有的行人軋扁即為勝利。

　　“北京浮生記”，讓玩家扮演一位從外地到北京謀生的青年。他欠村長債務，每天利息高達10%，必須在北京的各類黑市倒賣物品發財。如果不及時還清，村長會叫在北京的老鄉們來打他，他可能會死在北京街頭。雖然游戲結尾提醒20歲以下人士禁玩，但沒人真正檢查玩家的實際年齡。

　　有關調查和報道不絕于耳：沉迷網絡游戲不僅嚴重影響青少年的學業，更因受部分暴力、色情網游的誘發，青少年暴力犯罪事件呈明顯上升勢頭。暴力、色情網絡游戲正成為全社會的公害。今年兩會，來自全國各地的代表、委員呼聲此起彼伏：堅決抵制不良網絡游戲對青少年的侵害。

　　靠代理韓國游戲《傳奇》起家的盛大，上演了中國互聯網行業的一部“傳奇”。短短5年間，從50萬元人民幣起步的盛大，依靠收費游戲，成為納斯達克市值30億美元的“新寵”，陳天橋借此登上內地財富榜的頭把交椅。

　　據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最新統計，去年中國網絡游戲玩家近2300萬人，市場規模達25億元，比前年增長5億元。預計到2009年將達109億元。而過去幾年的發展表明，網絡游戲帶動的相關行業，是其自身直接價值的十數倍！越來越多的資金注入網絡游戲產業。而發展的理由，除了利益，還是利益。

　　在驚嘆網絡游戲創造巨額財富的同時，關于其負面報道也越來越多。政府有關部門正行動起來，欲將網絡游戲納入正規管理體系。2004年，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正式啟動了“中國民族網絡游戲出版工程”，計劃在2004年至2008年出版100種自主開發的大型民族網絡游戲出版物；文化部專門成立進口游戲產品內容審查委員會，開展網絡游戲產品的內容審查；科技部將網絡游戲列入“863”計劃；國家體育總局將“電子競技”列為正式開展的第99個體育項目。

　　只有2004年4月，國家廣電總局《關于禁止播出電腦網絡游戲類節目的通知》，算是給這個產業一記“大棒”，其余或多或少都是促進該產業的“利好”消息。

　　原罪之爭

　　圍繞網絡游戲是不是青少年犯罪誘因的爭論，從來不曾停歇。記者走訪了北京三家網絡游戲企業，在談到網絡游戲對青少年的負面影響時，他們強烈反對，并認為現有的關于網絡游戲誘發青少年犯罪的報道都是“妖魔化”的。

　　一位熟識的網絡游戲公司市場部經理，多次拒絕記者采訪。他只說：菜刀可以殺人，是否就要禁賣菜刀？一位率領中國選手參加國際電子競技比賽的游戲業人士反問：網絡游戲中也有很多沒有暴力的，比如棋牌游戲，媒體為什么不報道這類游戲？另一位反問：青少年犯罪的原因完全是受游戲暴力影響的嗎？難道就沒有受到電影電視等其他媒體暴力影響？難道就沒有學校、家庭管教不力的因素？

　　記者在北京、浙江兩個網吧隨機調查，在打游戲的玩家中，90%都在玩殺人、打仗之類的游戲。一個初中生玩家說，如果游戲不刺激，干嗎要玩？而玩家對于網絡游戲的看法，也不盡一致。IP地址為218.244.103. 的網友在某網站游戲頻道留言版上說：現在的網絡游戲純粹是練級，找裝備！這練級也沒個底。IP為218.202.191. 的網友說：游戲本身沒有錯，錯的是游戲運營商和玩家。某款游戲里到處充斥著低級謾罵、騙子，沒有任何道德規范，玩久了，正常人都會變得人格扭曲。

　　爭吵歸爭吵。但絲毫不影響網絡游戲的門庭若市。據《商業周刊》統計，任一時間點，盛大游戲擁有在線玩家不下120萬，而每個玩家每小時平均有3美分投入了盛大囊中。

　　孟陽，中國最著名的玩家。2004年曾獲得某款游戲挑戰賽冠軍，獎金高達100萬元。可這個著名玩家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他每天練習超過幾千次并自信不會受到不良游戲的影響。可實際上，他曾在國際比賽上取得好名次的那款最拿手的游戲，正是去年被文化部禁掉的6款游戲之一，其戰斗場景極其暴力、血腥。孟陽的父母并不反對兒子打游戲，在他們看來，打游戲總比在外面闖禍好。這種觀點也相當有普遍性。

　　北京師范大學沈綺云教授，首次在國內組織了未成年人網絡游戲的專項調查。被訪中學生當中，認為自己因玩游戲而變得性情暴躁的占27%，認為玩游戲與校園暴力相關的達29%。沈綺云說：“大部分網絡游戲存在暴力因素，充斥著打打殺殺的血腥暴力畫面。青少年正處于人生觀、價值觀形成期，缺乏判斷是非的能力，大量接觸游戲中的暴力情節，會習以為常，在現實生活中遇到一些問題，往往想到用游戲里的方式解決，容易產生一些過激的行為，誤入歧途，走上犯罪道路。”

　　如何在社會責任、商業利益與游戲創作自由之間取得適當的平衡，已成為中國游戲業界面臨的最大考驗。正在開發隋唐背景網絡游戲《大唐風云》的杭州天暢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郭羽稱，一味強調暴力的游戲不會有好的前景。在過去的一年里，韓國游戲已被玩家稱為“泡菜游戲”：只有殺戮，沒有情節。在他們自主開發的游戲里，背景是國人熟悉的歷史，也賦予玩家更多使命，不是簡單“殺人”就可以“升級”。

　　在博客中國上，一位自稱“關注互聯網”的網友寫道：“網絡游戲帶來的暴力犯罪傾向的趨勢越來越嚴重，如果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必然走到生命的盡頭。”，他呼吁“開展一場以革新行業方向、凈化環境氛圍為目的的‘新網游運動’，建立新網絡游戲架構和業界游戲標準，喚起中國網絡游戲產業全新的希望”。

　　分級制能否挽救網絡游戲

　　一說到網絡游戲，從業人員就喜歡說日本、韓國如何支持這個產業，對于監管卻很少有人提及。

　　2004年7月28日，英國一名17歲少年因殘忍殺害一名比自己小3歲的男生被判處終身監禁。受害者父母認為，制造悲劇的幕后“元兇”是一個名叫《俠盜獵魔》的電腦游戲。

　　同年6月，美國兩名過度沉迷《俠盜飛車》的青少年，持槍搶劫、殺人。事后，這兩名殺人者家屬在傷心之余對游戲公司提出巨額賠償。

　　為規避網絡游戲帶來的負面影響，早在2002年，日本計算機軟件協會便呼吁游戲業者要自律，要對暴力色情內容說“不”。由于一些廠家照樣我行我素，該協會專門設立“計算機部門評估機構”，對各種游戲進行認真審查。審查者從民間招募，他們是游戲業者和顧客之外的“第三者”，評判不受從業者的利益驅動，站在客觀的立場上，捕捉游戲中的暴力和色情內容。對少兒不宜的內容堅決予以取締。

　　與此相照應，英國政府也于2004年派出一批18歲以下的“小偵探”，調查游戲分級制度的執行情況。他們與電子游戲店進行“秘密交易”，以調查未成年人是否能購得給18歲以上人群提供的成人游戲。政府發言人表示：“政府無意阻止成人玩電子游戲，我們所擔心的是兒童很容易就得到這些畫面極其逼真的暴力游戲。”

　　此外，美國華盛頓市政府也出臺了一項有關電腦游戲的新政策規定：凡向17歲以下青少年出售和出租不適合他們年齡的含血腥暴力和淫穢色情內容的電腦游戲的商家，將被吊銷營業執照，并處以最高1萬美元的罰款。

　　2004年11月，中國青少年網絡協會正式推出《綠色游戲推薦標準》。該標準通過12項指標，將游戲分為適合全年齡段、初中生年齡段、高中生年齡段、18歲以上年齡段和危險級共5個等級，并表示將免費按該標準開展游戲認證，推薦給適齡玩家使用。而被評為“危險級”的網絡游戲名單將被提交給相關部門審查。

　　然而記者在網吧看到，大量的游戲快捷方式布滿電腦桌面，沒有人真的會檢查玩家的年齡。國內游戲業權威雜志《大眾軟件》已連續4年出版游戲產業年度報告。最新一期報告中說：“有多少人操心過至今扭扭捏捏無法生效的游戲分級標準。也許產業的起飛階段都需要犧牲品，游戲產業只不過不幸地恰逢其時。”